小说家族 | 泓 谚
人生没有无缘无故的快乐，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痛苦。缘起缘落，往往只在须弥之间。
泓 谚
by 焦雨溪
巨大的钟声回荡在山谷间惊得小鸟从枝头飞起小鹿也从梦中猛的醒来，薄薄笼罩起整个山谷的雾霭被无数把尖刀一样的阳光刺破。刚脱离了黑夜的雾灵山慢慢苏醒着，寺院里的诵经声代替钟声回荡在山谷间。
慈梨穿着一身洋装和叔叔吃力地爬着九千多级台阶终于来到了素竹寺，慈梨浑身是汗，脸色有些惨白得吓人，叔叔向主持说她前几天撞了邪后一直无缘无故昏倒，就留下一笔钱将她托付给寺庙照料，主持十分和善，应下一定好好照顾，叔叔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慈梨看着叔叔灰色的西装慢慢在还没完全散去的雾霭中隐去，紧紧咬住嘴唇。
二师兄将她带到院中的一间禅房，房中一切摆设素净雅致，唯一的装饰便是刻在墙上的经文和正对着门口的一副佛像。
“这房间阳气最重，但女施主体质偏阴，前不久又遇不净之物，日后一定记得关好门窗。”二师兄叮嘱道。慈梨认真地点点头，待他走远后马上打开窗户遥望远处的景色，看着鸟窝中两只相依偎的小鸟哼起了小曲。
慈梨穿着不合身的道袍穿梭在众师兄弟之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都不亦乐乎的发现着无数新鲜的事情，寺院中各个角落常常随着从远处竹林吹来的带有清香味的风扬起她清脆饱满的笑声。她最喜欢清晨起一个大早随二师兄登上塔顶去撞钟，规律的钟声常被她无故添出几声，厨房里的小师弟为人殷勤，常为自己做素肉解馋，主持待她最好却也最让她头疼，他每天不厌其烦的为她诵经，还每天午饭后准时与她一同下围棋，慈梨对下围棋毫无兴趣，每次都犯困得几乎昏过去，可主持坚持说这有助于平心静气，每天下午必须准时与她下上几盘，从不误点。
慈梨醒来已经夕阳西下，下完棋后自己便小憩了一会儿，没想到再醒来时已经快吃晚饭了，她打开窗户迎着风伸了个懒腰，正饶有兴致的哼着小曲就瞥见不远处一个眉清目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和尚跑进了竹林里，她惊奇的看着他，以为终于找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玩伴，打开门追了出去。
她一路小跑进入竹林，却发现四下无人，竹林空旷极了，不知为何风突然刮得很大，竹叶的声响想刀子在打架般震耳欲聋，她恍恍惚惚走回房间，觉得浑身发烫，脚底冰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之后便没有任何意识了。
梦中的黑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感到自己在水中随着波浪一起一伏而摇晃着，天地间一切都是死寂的黑，在梦的尽头是一阵微光，她便在朗朗的诵经声中醒来了，起先她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一片灯火辉煌将古铜色的屋顶都照成了金色，她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圆形莲花座上，几百师兄弟以她为中心饶了一圈又一圈，每一个人的口中都念念有词。看她醒来，二师兄忙去禀报师傅，主持从内堂走出来，慈祥的笑着为她把脉，摸摸她的额头，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这次事件后，慈梨被关在禅房内静养了几天，她好得出奇的快，才三天，便又四处撒欢儿了，她爱美，常抱怨僧服土里土气，可寺庙里又不能穿洋装，二师兄为她做了一件淡绿色道袍，看起来与四周的竹林如出一辙的清秀，几个小师弟还找来了红线给她做头绳，每天在众师兄弟中，她总是最显眼的那一个，笑着走着，毫无规矩却讨人喜欢。因为她的痊愈，雾灵山刚规律起来的钟声又会时不时的被淡绿色的裙子扰乱了节奏。
是一个傍晚，那天雾灵山刚下过一场微雨，有些凉意，大家便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外面诵经，都回了各自的房间，慈梨闲得无聊，就在小庭院里兜兜转转的跳来跳去，突然有一个身影从余光中掠过，慈梨定睛一看又是上次那个小和尚。这次她不等他消失就飞快的追了上去，一步不落的跟在他身后。她看到他的背影，深红色的衣服，雪白的皮肤，头发剔的一丝不留，光头几乎在这个阴天里都闪着光，与寺庙中规规矩矩的和尚不同，他走路一蹦一跳的，还将衣服的裤腿袖子全部卷起来，可爱极了。
小和尚毫不在意跟在他身后的慈梨，他大摇大摆的穿过竹林来到湖边后，不拘小节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好几颗彩色的石头，扔起一个抓一个再扔起然后接住上一个，这样循环往复，被抛起的彩石越来越多，慈梨不由得看呆了。
小和尚抬头看到一脸艳羡的慈梨，狡黠地笑了一下，拿起其中两块抛给她，慈梨受宠若惊的接住，学着他的样子玩儿起来，却总是因为不协调而抓不住，小和尚看的咯咯直笑，慈梨又羞又恼的脸红了一会，竟也和小和尚一起大笑起来。慈梨得知了他的法号叫泓谚，也知道他手中的彩石并不是随随便便捡来的石头，而是佛门中珍贵无比的舍利子。
此后两人约定，每天夜里或午后，泓谚都会过来敲四下门，然后跑进竹林，慈梨则在屋中数够二十个数再跑出去与他到湖边会和，这是泓谚的主意，两个人一起出去目标太大容易被罚下，一个一个出去就很容易可以掩人耳目了。
两人渐渐不甘于只玩扔舍利子的游戏了，慈梨教会了泓谚很多她在山下玩的捉迷藏，十步一回头之类的游戏，两人在一起又打又闹，慈梨常常跌进水坑，泓谚会用自己的衣服为她擦干净。时间因为有趣而流逝得飞快。
最近慈梨总会觉得有些不对头，主持师傅待她还像往常一样好，师兄弟们却都变了个人似的。
她的饭菜里不再有小师弟做的素肉，房间也不再每天有人为她打扫，二师兄不再清晨的时候叫她一齐出去撞钟，慈梨郁闷了好久，才猛然醒悟，叔叔已经很久没有送钱来了。
那一天是中秋，山下来素竹寺拜佛的人多的让人应接不暇，大家都忙着，晚饭时也有说有笑，慈梨突然感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融入他们的氛围，众星捧月的生活结束了，她成了小乞丐。
她向主持告病后就回了房间，好不容易挨到泓谚来敲门，她飞快的跑出去与她相聚在湖边。泓谚看着她闷闷不乐，眼中似乎还有泪光，便询问缘由。慈梨讲清原委，一脸哀愁衬得煞白的面色更显病态：“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父母去世后我早就习惯看人脸色过日子了。”泓谚不知如何安慰，手中几颗舍利被他搓的响个不停，还是慈梨先开口了：“你父母呢？”
泓谚摸了摸自己的头：“我不知道，我是活佛，打我一生下来就被送进了素竹寺，我的天职就是为人们祈福。”
“那你一辈子都不出寺庙吗？”慈梨瞪大眼睛。
“也许吧。”泓谚点点头，看着远处那轮满月中竟浮现出慈梨的笑脸，他感到肩头沉沉的，转头发现慈梨已经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着了。
慈梨的活动范围渐渐缩小，到最后，唯一与她往来的便只有主持和泓谚，主持待她与往日没有半点差别，慈梨十分感激，甚至对下棋也开始兴致勃勃起来。与泓谚一起玩儿的时候则总是以她靠在他肩上赏月睡着结束，他以为她睡得很沉，便将她抱回房间，其实每次泓谚抱她回去的路上她都会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他好看的下巴。
一整天泓谚都没来找自己，慈梨有些坐不住，下棋时也常常发呆，主持询问了好几次她都只是摇头不说，好不容易挨到天黑，今天的天黑得有些骇人，月亮都隐秘地藏在浓浓的黑云里，敲门声一响起，她耐着性子数了二十个数后几乎跳起来跑了出去，跑到竹林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她走到湖边也没能看见泓谚。竹林再一次狂风大作，噼里啪啦的竹叶居然掉下了好多，她感到手臂有些细微的疼痛，低头一看手臂竟然被竹叶划出几道口子，她有些害怕急忙往回跑，却总是跑回湖边。竹林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她听见风像野兽一样吼叫着朝自己扑过来，毫无意识的一步一步退到了湖边，感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坠着，她僵硬的动弹不得，只听见自己噗通一声掉进了湖里。
泓谚念完经抬起头才发现已经三更了，他走到禅房，却发现空无一人，他急忙跑到湖边，发现岸上躺着浑身湿透的慈梨。
老主持为她把脉，摇着头对师兄说：“我要闭关为她诵经三天三夜，我西屋隔间第四个盒子里有西域送来的药酒，三天后要用它做法事，务必要提前拿出来摆在佛堂前开光，看管好，将泓谚送到我房里来和我一起闭关。”
慈梨一直在昏迷，而主持与泓谚一直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一次，没有人知道那三天里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三天后大师兄将房门打开，发现主持已经圆寂，而主持身边的泓谚披上了袈裟。
泓谚不再如往日一边嬉笑，他神情肃穆，语调平静得像极了主持：“开始筹备法事吧，主持师傅的事情叫二师兄过来料理一下。”
大师兄为难道：“二师弟他……偷了西域的药酒跑了。”
泓谚表情毫无变化，依然平静：“将所有艾叶与佛堂前种的草药都拿来研碎，再烧一桶热汤送进内堂，让小师弟将慈梨施主带进内堂来。”
诵经声在外面此起彼伏，泓谚将慈梨抱起放在桌子上，褪下她的所有衣物，再缓缓将她抱起，目光平视前方，不敢向下看一眼，然后将她放入盛满热汤的莲花木桶中。
他拿起佛珠开始念经，外堂的师兄弟们随声附和，只有离内堂最近的小师弟总会听到佛珠时不时会掉在地上。
慈梨又一次在朗朗的诵经声中醒来，她发觉自己浑身赤裸，不由得一下子紧张的缩进木桶，却发现内堂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起身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师兄弟们停止了念经各自散去了，大师兄走过来递给她一串舍利子，说是主持师傅圆寂时特意交代的。
“主持圆寂了？”慈梨不敢相信，“那是谁主持了法事？”
“是活佛。”大师兄双手合十退下了，慈梨在佛堂中来回穿梭呼唤着泓谚的名字，却无论如何没有人回应，她穿过长廊走过庭院，再跑进竹林跑到湖边，天地间都再没有泓谚的踪影。（完）
作者焦雨溪，“是那种有人对我开一枪，不会躲，而是接住子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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